陸羽及其《茶經(jīng)》
陸羽是唐朝中期一位著名學者,也是我國和世界茶學的最初創(chuàng)建
者。他一名疾,字鴻漸,又字季疵;復州競陵(今湖北省天門)人。在《新唐書》、《文苑英華》、《唐才子傳》和《全唐文》中,都有他的傳記和介紹。
據(jù)稱他是一個棄嬰,不知所生,他的姓名一說是他長大后自己用
《易經(jīng)》占卜出來的。他卜得的是“蹇”之“漸”卦,其卦辭有“鴻漸于陸,其羽可用為儀”等語,於是他就取陸為姓,以羽為名,用鴻
漸作字。他是和尚從河邊拾回在廟中長大的,但他自小就喜愛讀書,
不愿意學佛,所以后來就偷偷離開寺廟,跑到一個戲班子里學戲和做
起“優(yōu)人”來。天寶(742—756)中,陸羽在一次演出中為太
守李齊物所賞識。他長得不好看,口吃善辯,為人正直。上元初(7
60年),他移居苕溪(浙江湖州),自號桑苧翁,閉門著書。他出
名以后,朝廷曾任命他為太子文學,后來又改仕太常寺太祝,他都沒
有去。貞元(785—804)末卒①。
上面陸羽的簡介,不提生年,只有卒年,因為大多數(shù)陸羽的傳記
包括陸羽自己寫的自傳,都是這樣寫的。但至近三四十年來,我國包
括港臺學者在論及陸羽時,都根據(jù)自己的認為,給陸羽標上了明確的
生年。由于各人所據(jù)不一,所定的陸羽生年也不盡同,于是就出現(xiàn)了
多種相異的年份。關于這點,我在本書有關陸羽的專題研究中還會提
及,這里就不作進一步探討了。
陸羽博學多聞,是一位知識非常淵博的學者。他可能受到當時“
不名一行,不滯一方”的思想影響,在學業(yè)上,他猶如清晝、崔子向
在《寄處士陸羽聯(lián)句》中所說那樣:“荊吳備登歷,風土隨編錄”;
“野中求逸禮,江上訪遺編”②,不僅從書籍同時也從自然和社會中不斷探求與積累知識,所以其涉獵非常廣泛,著述也表現(xiàn)出多樣性。這里不妨以上元辛丑(761年)以前的文稿為例。據(jù)陸羽在其《自傳》中所說,其詩詞主要有《四悲詩)和《天之未明賦》二篇代表作。書稿有《君臣契》3卷,《源解》30卷,《江表四姓譜》8卷,《南北人物志》10卷,《吳興歷官記》3卷,《湖州刺史記》1卷,《茶經(jīng)》3卷,《占夢》3卷,等等。其實,這只是陸羽著作的一小部份,即以筆者手頭的陸羽書目,就還有《陸羽崔國輔詩集》,陸羽、顏真卿和張志和等人的《漁父詞集》,陸羽后期的《洪州玉芝觀詩集》等詩作3部。此外,還有《杼山記》、《吳興記》、《吳興圖經(jīng)》、《虎丘山記》、《慧山寺游記》、《靈隱天竺二寺記》、《武林山記》等地志;茶書有《顧渚山記》、《茶記》、《泉品》以及《毀茶論》等;其他著作有《五高僧傳》、《教坊錄》及與顏真卿等編纂的《韻海鏡源》、吳興匯編的《陸羽集》等近二十種著作①。
根據(jù)陸羽上述書目,我們不難確定,陸羽不但是一位茶葉專家,
用現(xiàn)在的專業(yè)說,其同時也是一位杰出的詩人、小學專家、傳記作家
、史學家、地理學家。另外,他作優(yōu)人時還寫過一些劇本,并且寫得
一手好字,所以他又是一位劇作家和書法家。不過,在眾多方面,比
較而言,他在茶學、史學和地理三個方面,傳存的作品和成就更多和
更大些。對此,歐陽修在《集古錄跋尾》中就指出,陸羽一生“著書
頗多”,但除《茶經(jīng)》,其他書皆不傳②,蓋為《茶經(jīng)》所掩,主要被他茶學方面的成就所遮沒了。因為這樣,在陸羽死后不久,如《唐國史補》所載:“鞏縣陶者,多為瓷偶人,號陸鴻漸,買數(shù)十茶器,得一鴻漸。市人沽茗不利,輒灌注之”③;把陸羽陶其像,奉之為茶神了。
陸羽在茶學上的成就,主要是《茶經(jīng)》一書?!恫杞?jīng)》全書共七
千多字,分三卷十節(jié),卷上:一之源,談茶的性狀、名稱和品質;二
之具,講采制茶葉的用具;三之造,談茶的種類和采制方法。卷中:
四之器,介紹烹飲茶葉的器具。卷下:五之煮,論述烹茶的方法和水
的品質;六之飲,談飲茶的風俗;七之事,匯錄有關茶的記載、故事
和效用;八之出,列舉全國重要茶葉產地和所出茶葉的等地;九之略
,是講哪些茶具、茶器可以省略;十之圖,即教人用絹帛抄《茶經(jīng)》
張掛。對于《茶經(jīng)》,我國不論是大陸還是港臺,論著很多,但我們
認為陳彬藩先生在《論茶經(jīng)》中的三個標題:“茶葉百科全書”、“
茶葉文化寶庫”、“世界茶葉的經(jīng)典”①,約概大旨,就比較貼切地說明《茶經(jīng)》一書的歷史意義和現(xiàn)實意義了。
關于《茶經(jīng)》一書的成書年代,和陸羽的生年一樣,也是眾說紛
紜。1958年,我國農史學家萬國鼎教授在《茶書總目提要》,把
陸羽《茶經(jīng)》定為成書于乾元元年(758年)左右以后,很多研究
和論及《茶經(jīng)》者,就都想也都為陸羽《茶經(jīng)》提出了確定的撰寫年
代。筆者約略統(tǒng)計,近年來關于《茶經(jīng)》撰刊的年代,除萬國鼎上說
外,還有“上元辛丑”
(761年)說,“寶應癸卯”(763年)說,“廣德二年”
(764)說,以及初稿“成書于761年以前,后來第一次修改于
廣德二年,三稿完成于大歷八年(773年)以后”②等多種說法。
對于大家把歷史上記述不清楚的地方,弄弄清楚的這種愿望,一
般都能理解。但是,如有人據(jù)宋人陳師道文中講到他見過四種《茶經(jīng)
》版本,內容特別是“七之事”部分繁簡不同,于是聯(lián)系陸羽參加顏
真卿主編《韻海鏡源》一書,認為這本“癸丑(大歷八年)之春”成
書的巨著,陸羽在編完以后,當會“從中吸取營養(yǎng),補充進《茶經(jīng)》
七之事”,而確定這年陸羽對《茶經(jīng)》又再作一次修補,就純屬是推
測了。對歷史上的疑點,除非找到確切的證據(jù),一般我還是主張萬國
鼎的意見,說粗一些活一些好。
北宋著名詩人梅堯臣詩句指出:“自從陸羽生人間,人間相約事
春茶?!雹倨鋵嵅枋路鞘缄懹?,陸羽對茶業(yè)的貢獻,也是《茶經(jīng)》一書傳世以后才有的。所以,對于陸羽及其《茶經(jīng)》,還是歐陽修評說得對:“蓋為茶著書,自其始也”;陸羽開創(chuàng)了為茶著書立說的先河,把茶的有關經(jīng)驗、知識,總結提高為一門專門的學問,從而也建
了我國和世界上最早的茶學。在陸羽之前,如晚唐詩人皮日休所形容,舊時飲茶,“必渾以烹之,與夫瀹蔬而啜者無異”②。用現(xiàn)在的口語說,過去飲茶,如煮菜喝湯一樣,很不講究?!缎绿茣逢懹饌髦休d:羽“著經(jīng)三篇,言茶之原、之法、之具尤備,天下益知飲茶矣。”這即是說,除茶學上的貢獻外,陸羽及其《茶經(jīng)》對于提高飲茶技藝、促進茶葉生產和貿易的發(fā)展,也都是有其重要作用的,這一點,封演在《封氏聞見記》中也指出:“鴻漸為茶論(經(jīng)),說茶之功效并煎茶之法,造茶具二十四事,以都籠統(tǒng)貯之(應是以都籃或都籠統(tǒng)貯之),遠近傾慕,好事者家藏一副,……于是茶道大行?!辈璧涝鯓哟笮蟹ǎ克未悗煹涝谠倏恫杞?jīng)》的序言中稱,自此以后“上自宮省,下迨邑里,外及戎夷蠻狄,賓祀宴享,預陳于前;山澤以城市,商賈以起家”①。一句話,在陸羽和《茶經(jīng)》的影響、倡導下,茶的飲用和茶葉文化,在我國全國范圍內進一步較快發(fā)展了起來。
在隋朝和唐初以前,北方雖然也知道和有少數(shù)人飲茶,但畢竟業(yè)
茶和嗜茶是盛于南方,屬于南方特有的一種區(qū)域性的文化現(xiàn)象。至唐
代中期以后,如陸羽《茶經(jīng)》所說:“滂時浸俗,盛于國朝,兩都(長安和東都洛陽)并荊、渝間,以為比屋之飲”②;不只南方,中土的京畿一帶,其對茶葉的崇尚,也和我國茶飲的故土荊、渝地區(qū),沒有什么程度上的不同了。
“兩都”是城市,北方農村這時飲茶的情況又怎樣呢?穆宗時李
玨稱:“茶為食物,無異米鹽,于人所資,遠近同俗。既祛竭乏,難
舍斯須。田閭之間,嗜好尤切。”③這即指出,其時不但北方城鎮(zhèn),連農村也和全國“同俗”,已把茶視同糧食和食鹽一樣須臾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,甚至農村對茶的需求,有些地方較城市“嗜好尤切”。筆者過去有的文章中曾提出,“茶作為中華民族或我國全國性的一種文化現(xiàn)象,是唐以后才形成的”。現(xiàn)在我仍然認為,茶從最早的巴蜀,繼而擴展為巴蜀和荊楚,再次發(fā)展為江淮以南的文化內容,都是一種區(qū)域性的或苗蠻文化,真正站在黃河中土稱“遠近同俗”的“無異鹽粟”的整個國家和民族的共同文化內容,則是中唐以后才形成和確立起來的。
講到唐代中華茶文化的形成,我們還不能不附帶談談作為其核心
之一的茶道文化的形成。關于茶道,和茶葉文化的含義一樣,現(xiàn)在各
執(zhí)一是,說法很多,我也不知取從哪種說法為妥,就暫按我們的理解
——即講究飲茶(包括物質和精神)之道來闡說吧。“茶道”一詞
,源出我國。上面在封演的《封氏聞見記》中,已提到“茶道大行”
;但這還不是最早的記載。從現(xiàn)存的文獻資料來說,最早的“茶道”
一詞,可能就算皎然的《飲茶歌誚崔石使君》一詩所載了。其句有“
孰知茶道全爾真,唯有丹丘得如此”①之說?!斗馐下勔娪洝烦蓵?世紀末,皎然這詩約作于8世紀中期后期,二者相差有十幾二十年,但一致說明,我們至遲在8世紀下葉的唐朝中期,就派生和存在一種新的茶道文化現(xiàn)象了。聯(lián)系前面所說,很清楚,我國茶道不早不遲出現(xiàn)在這個時期,是直接和《茶經(jīng)》的面世相關的。因為茶道既然是一種講究飲茶之道,那么,這種“道”,無疑也首先是通過一定的飲茶活動來體現(xiàn)的。沒有茶,有茶不飲或飲而不加講究,也就無所謂茶道了。
陸羽之前,飲茶和“瀹蔬而啜”一樣,自然也就不會怎樣講究道
,有道也不會大行。但陸羽通過《茶經(jīng)》對如何采造茶葉,怎樣烹煮
,應備有哪些茶器和如何飲用一一加以總結和倡導以后,把茶葉的飲
用,由單純的防疫治病、充饑解渴,提高和發(fā)展為一門專門的技藝和
學問,這時,也只有到這時,我國才開始重視和產生講究飲茶之道。
那么,能否據(jù)封演關于陸羽著《茶經(jīng)》,講“煎茶之法,造茶具
二十四事”,由是茶道大行,認為中唐最初提及的茶道文化,就只是
一種只講如何煎茶設具的飲茶物質文化呢?不能。因為茶道文化并不
是孤立產生的,它是在先前茶葉文化的基礎上穎脫出來的一種次生文
化,是茶葉物質和精神文化在飲茶方面的集中體現(xiàn)。也以陸羽《茶經(jīng)
》來說,《茶經(jīng)》中雖未提到“茶道”二字,但如封演所指那樣,有
了《茶經(jīng)》,才有茶道和茶道大行;所以,在一定程度上,我們也可
以把《茶經(jīng)》看作是我國第一本茶道的專著。在《茶經(jīng)》中除講到如
何選茶、擇水、用火、設具和飲用茶葉之法以外,還提到了“茶性儉”,“為飲最宜精行儉德之人”①。這即是說,在《茶經(jīng)》和最初的茶道中,陸羽和大家在講究飲茶之法的同時,一開始就提到和就具有精神的一面,而這精神的一面,不是來之于其他,恰好正是從茶文化的淀積中承繼過來的?!恫杞?jīng)》提出的茶飲“最宜精行儉德之人”,換句話說,也就是要求飲茶者,飲茶時要修心養(yǎng)性,效做這樣的人。陸羽《茶經(jīng)》中飲茶之道要求做精行儉德之人的這條,如溯其源,我們由《晉書》桓溫和陸納傳以茶果待客和伴酒并視之為是“素業(yè)”,即可找到其根緣。當然,當時在中唐陸羽、皎然等倡導茶道之時,關于茶道文化的精神內涵,并不只是要求做“儉德”之人一點,至少從皎然的看法中——“唯有丹丘”才知茶道的“全爾真”,其內容自然是極其豐厚的。8世紀繼陸羽《茶經(jīng)》之后唐朝的另一本茶書《茶述》,其對茶和茶文化特點的概括:“其性精清,其味浩潔,其用滌煩,其功致和,參百品而不混,越眾飲而獨高”這幾句,對茶道在物質上如何更好愉悅人生,在精神上如何自我陶冶修養(yǎng),說直接些,有點現(xiàn)在茶道宣揚的“和敬清寂”的韻味了。
神戶大學國際文化學部的倉澤行洋教授,前不久在其一篇有關日本茶道文化的序言中稱,“日本茶道是出生于中國的,她的母親就是中國茶道”①。據(jù)北京外國語大學日語系滕軍博士在《日本茶道文化概論》中考定,茶和茶葉文化從中國傳至日本,大致在“8世紀末、9世紀初期”是毫無問題的;如果這一時間不錯,茶傳至日本的時間,也是在茶道一詞和我們上說唐代茶道文化出現(xiàn)二三十年以后,中國的“茶道”一詞和茶道內涵,當也是這時和中國的茶籽茶種一起傳到日本的。這里需要一提的是中國和日本茶道的傳衍,史實和上引倉澤行洋先生的結論是那么的奇妙和巧合:日本茶道的確是出生于中國,而且還應該說是中國茶道的“獨生女兒”,自從遠嫁日本以后,茶道在日本的國土上得到了綿延和發(fā)展,但在其故土中國,雖然講究飲茶之道的實際茶道一直長存,但如日本那樣的以茶道之名的“茶道”,似乎在唐代中期出現(xiàn)和發(fā)光一段以后,一直沒有興盛起來。